1、毒药
安妮女王肥胖的身躯窝在轮椅里,一旁壁炉的柴火劈劈地想着,把她的寝宫
烘烤得暖意洋洋。
人过中年的安妮,脸皮已经开始下垂,腰下的赘肉愈发明显。她的目光有些
癡癡地望着窗外,绿油油的草地上,有几个园丁在修剪草坪。
安妮看上去很焦急,似乎在等着什幺人,可隐约的,她又不希望看到那个人。
侍女阿比盖尔立在她的身后,目光一直盯着女王的头顶看。好像,女王就是
她的猎物一般。
阿比盖尔轻柔地为女王梳理着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嘴里却不停地夸赞着女
王的发质。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违心的话,究竟是怎幺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每说一句,都能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只不过,她心里明白,只有这才,才
能博取女王的欢心。
女王的目光从窗外转向了眼前的一个木笼子。
笼子里,关着十七只毛色不尽相同的兔子。阿比盖尔曾听女王说起过,她曾
经有十七个夭折的孩子,这十七只兔子,正好把他们一一对应起来。
是什幺样的人,会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兔子?或许,短短一年寿命的兔子,正
是夭折的象征吧。
突然,寝宫的门被站在外面的侍卫推开了,马尔伯勒公爵夫人快步从门外宽
敞的走廊上走了进来。
马尔伯勒公爵夫人莎拉·丘吉尔是不列颠帝国将军约翰·丘吉尔的妻子,也
是女王儿时的发小。她和女王之间的秘密情侣关系,除了女王的侍女阿比盖尔之
外,无人知晓。
和懦弱癡呆的女王不同,莎拉对权力有着强烈的占有欲。事实上,她的手段
也十分强硬。在她的把控下,辉格党得以擡头,几乎已占据了内阁所有名额。而
莎拉和辉格党之间,命运也是一脉相连。
莎拉穿着黑色的紧身连衣皮裙,领口镶边处,缝着整整齐齐的两排蕾丝,同
样是黑色。她的内衬却是白的,在黑色蕾丝的映衬下,胸前的衬衣若隐若现。裙
摆只到莎拉的大腿上,她的腿上,却穿着同样是黑色的马裤。要知道,那个时候
女人穿的基本是裙装。莎拉之所以敢这幺穿,是因为她是一个强悍的女性。和她
的丈夫约翰一样强壮有力。
在莎拉的脚上,穿着一双翻口马靴,也是黑的。靴筒裹紧了她的大腿,一直
到她的膝盖下。如果将那将近十英寸长的靴边翻上去,一定也能把她的膝盖一起
裹起来。靴筒以上,和外穿的银灰色风衣相连,将她一身皮装衬托得更加干凈利
索。敞胸的风衣同样的黑色蕾丝镶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无比高贵优雅。
莎拉已经四十八岁了,可是收拾得整洁利落的盘发,让她看起来倍加年轻,
精神奕奕。虽然她的五官看上去依然精致,可难免留下许多岁月的痕迹。如果凑
近了看,可以发现在她的眼角上,已经有了许多细密的皱纹。
虽然莎拉走得有些急,但是姿态依然优雅。如果不是她身上的骑士装,恐怕
别人会以为她正在参加一场皇家舞会。
她一边走,一边目光已经不怀好意地朝着阿比盖尔脸上扫了过去。没错,阿
比盖尔看起来比她更年轻。对于女人来说,年轻就是资本,由于是像阿比盖尔那
样,五官长得还算不错,更得男人们的欢心。当然,她也同样颇让女王赏识。
莎拉和阿比盖尔是表姐妹。阿比盖尔原先也是当地知名的贵族小姐,可是父
亲嗜赌,最终导致家道中落。阿比盖尔为了生计,只好前来投奔表姐莎拉。
莎拉从小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自视甚高,连女王都不曾放在眼里,更别提
是从乡下投奔过来的阿比盖尔。起先阿比盖尔只在莎拉身边,当一名侍女。可是
莎拉誌不在后宫,每天忙于国家大事,疏忽了宫廷内部的斗争,让阿比盖尔有了
可趁之机。
阿比盖尔是个口蜜腹剑的女人,城府深得可怕。很快,她就凭着自己的狡猾
和美貌,成为了女王身边最得宠的侍女。甚至……还和女王一起上了床。
得知实情后的莎拉无比抓狂,就此和阿比盖尔决裂,恨不得马上再把阿比盖
尔丢到大街上去。可是如今的阿比盖尔,有了女王当她的保护伞,今非昔比,连
莎拉都已使唤不动她了。
阿比盖尔显然已经注意到莎拉的目光里不是那幺友善,连忙对女王说:「我
去沏茶!」
莎拉已经走近女王的面前,虽然有阿比盖尔从中作梗,但鑒于她和女王之间
自小的交情,两人的关系,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
莎拉没有显得拘束,朝着女王微微地点头致意。
「摸摸孩子们,给他们打个招呼!」女王说。她指的孩子们,就是养在木笼
里的兔子。阿比盖尔猜的没错,女王已将这些兔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莎拉原本很讨厌这些小家伙,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眼里看来,和她高贵的身
份并不匹配。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曾经无数拒绝女王的要求,像这些动物们示
好。尽管她的心直口快,很大程度上基于对癡呆女王的蔑视,但现在,她已经感
受到一股来自阿比盖尔的强大威胁。
莎拉虽然手段高明,可是离开了女王,就什幺都不是。在这种时候,适当地
讨好一下女王,也是必须的。所以,已经走到女王面前的莎拉,只好停下脚步,
欠了欠身,走回到木笼旁边,把手伸进木笼里,用一个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只最
大的兔子。她象征性地抚摸了一下,又走到女王面前做了下来。
这次来,她不是为了和阿比盖尔争宠的,而是有更要紧的国家大事和女王商
议。关于西班牙王位的继承问题,在欧洲大陆上,已经结成了强大的反法联盟。
她的丈夫约翰,带领着盟军,跨过海峡,和法国交战。如今,正是战争最为
关键的时候。
阿比盖尔在茶水台前已经沏好了两杯红茶,茶依然是热的,冒着热气。虽然
她一直低着头,好像在专心沏茶,可是目光已经偷偷地朝向身后的女王和公爵夫
人。发现她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身上,急忙从裙子的腰袋里,摸出了一包白
色的粉末,放进了其中一个茶杯里,迅速地用银匙搅拌了一下。
这是一种能迅速溶解的药剂,能够致人呕吐昏迷,而且药力持久,能让人几
天都起不来身。她下药的那个茶杯,自然是给莎拉的。
莎拉对阿比盖尔来说,无疑是横亘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大山。如果跨不过这座
大山,她将永远也得不到女王陛下的专宠。更何况,她和自己的表姐现在已到了
你死我活的争斗阶段,一旦失败,她永无翻身之日。
可是阿比盖尔也没想过要了莎拉的命,只是要让她昏迷几天。只要莎拉不在,
她就可以大展拳脚,从而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莎拉必须离开几天!
阿比盖尔的小动作,女王和公爵夫人都没有觉察到。莎拉在女王面前的凳子
上坐了下来,依然是象征性地伸手摸了摸放在女王大腿上的那只兔子说:「你下
周要在议会上发表一次关于增税的讲话!」
为了弥补战争带给国家的消耗,为了更好地支持在前线作战的丈夫,莎拉和
辉格党人已经通过议会提议,增加明年的土地税。可是这一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反
对派托利党的否决,双方就此事已经经历了旷日持久的对峙,只等女王陛下适时
表决。
女王好像没有听到莎拉说的话,自顾自地说:「我做梦梦见路边站着一个独
眼男人……」
「什幺男人?」莎拉问。
「我们骑马穿过小镇,他就在那盯着我看,看得我毛骨悚然!」女王不停地
爱抚着她的宠物,像聊家常一般对莎拉说。
这时,阿比盖尔已经沏好了茶,将一个茶杯端到公爵夫人面前。当然,是那
杯已经下了药的红茶。
莎拉侧身接了过来,虽然心里十分厌恶这个女王的侍女,但还是礼貌地说了
声谢谢。
「阿比盖尔,你觉得民众愤怒吗?」女王也从侍女手里接过茶杯,问道。
莎拉刚刚端起茶杯要喝,顿时停了下来:「安妮!」她和女王之间,就像朋
友一样,很多私下的时候,她都直呼其名。
「她不知道的!」莎拉说。很多事情,都不能有开始,一旦开始,就一发不
可收拾。莎拉在宫廷里打拼多年,官场的那套斗争早已了如指掌。在这种紧要关
头,决不能让阿比盖尔插手。
「我总要问问人民的意见!」女王说,又对阿比盖尔吩咐道,「找些村庄里
的人来问问他们!」
「国家大事不能这幺处理,人民需要被领导,而他们不是领导者!」出身高
贵的莎拉打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低贱的贫民。更何况,此时增税,是为了丈夫的
军事行动。
「难道你希望马尔伯勒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下吗?」莎拉有些激动地说,「他
还需要一个营的士兵支援。那就意味着我们需要钱!」
只要是战争,都需要钱。而国家需要钱,只能增加赋税。
「别沖我大喊大叫,我才是女王!」安妮也显得有些愤怒地说。
「那就开始表现得像个女王吧!」莎拉说。在她的心底里,安妮根本不适合
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论能力,整个岛上,或许只有她最适合。
只不过,有些时候,人往往会让自负击败。
莎拉说完,又把茶杯送到了嘴边,细细地抿了一口。忽然,她发现茶水的味
道有些怪,转头望了望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正紧张地盯着她。一看莎拉的目光朝着自己射来,急忙将脸转向了
别处。
莎拉又尝了尝茶水,难道是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让茶水变了味?她在这个
皇宫里,喝下去的茶水没有十万杯,也有八万杯了,怎幺也想不到今天的茶水会
出问题。正好,她和女王辩论得有些口渴了,索性将整杯茶都喝了下去。
她把空茶杯放下。看样子,今天女王的心情不好,继续与她争论下去,也没
什幺结果了。莎拉起身,连告别的话都不向女王说,出了寝殿。
莎拉走到马廄,已经有皇家的侍卫给女王备好了马,和莎拉的坐骑的并排站
在一起。女王虽然常患通风,但有时候,她还是会和莎拉一起出去骑马透风。
「女王今天不骑吗?」侍卫见公爵夫人独自一人出来,就开口问道。
「别对我说话!」在女王面前吃了闭门羹,莎拉没好气地对侍卫说。她快步
走到自己的座驾前,侍卫抱住了她的腰,将她往马鞍上一送。
莎拉气呼呼地骑着马,修长的双腿一夹,已飞驰出了皇宫。
很多时候,莎拉会和女王一起住在皇宫里,但是今天,她片刻也不想在这里
待下去。与其说是对女王的怨恨,倒还不如说对阿比盖尔的恼怒。莎拉隐隐后悔,
将自己的这个表妹送进皇宫,给自己带来了许多麻烦。这一次,肯定是阿比盖尔
在女王面前给反对派吹了枕边风,才让女王拒绝了她的要求。
她一边在心里诅咒着阿比盖尔,一边朝着自己的府邸奔去。从汉普顿宫到公
爵府邸,要经过一段密林。早些时候,密林里出没着许多强盗,甚至还有狼群。
随着马尔伯勒一家在女王面前的得宠,为了方便公爵夫人随时进宫,皇家护
卫已经将这里的盗贼肃清,甚至开辟了一条林间小道,专供莎拉进宫。
马蹄踩在小道上厚厚的落叶堆里,哢嚓哢嚓响个不停。莎拉忽然对那个皇宫
开始厌恶起来,女王,阿比盖尔,托利党人士,她想要一万遍唾弃他们的存在。
忽然,莎拉感觉胃部有些不适,似乎刚才喝下去的茶水,这时在一起朝着喉
咙口涌。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把这种不适压制下来,却发现越来越严重,禁不
住一张口,「哇」的一下,把茶水和早上刚刚吃下去的点心都吐了出来。
本以为吐过之后身体会舒服许多,不料还没等莎拉重新在马鞍上坐稳,整个
脑袋也跟着沈重起来,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有些天旋地转。
莎拉眼前一黑,咕咚一声,从马背上摔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她的骑术,
在整个汉普顿宫里都是一流,连那些马术师都比不上她。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
一次从马背上落下。
身子在地上一砸,虽然中间隔着厚厚的落叶,还是震得头昏眼花。这一下,
让她完全失去了知觉,倒地不起。
身下的坐骑似乎意识到主人落马,像受惊了一般,撒开四蹄,疯狂地朝前奔
去。莎拉虽然落马,可是右脚还套在马镫里没有挣脱出来,马儿一跑,身子也跟
着被拖了出去。哗啦啦一下,高贵的身体在落叶层里开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来,从
她身下划过的,都是坚硬的石子和尖锐的树枝。
可是莎拉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发作的药力让她像死了一样,任凭马儿将
她拖着,在山路里左右乱拐,也不知道会将她拖到哪个地方去。
天很快黑了下来,马儿还是没能从这个密林里转出去。
安妮女王统治下的不列颠,在夜幕降临之时,也并非像白天看起来那般奢华。
离开了汉普顿皇宫,几乎遍地都是大片大片的荒原。在这些寂寥的原野上,
也是罪恶滋生的地方。
一棵枯死的大树,歪歪扭扭地斜在更加深厚的落叶堆里。树冠上的枝叶早已
落进,看上去有些光秃秃的,在夜色中,像一头巨兽般令人恐惧。
树干在不停地摇晃着,那些还在枯枝上茍延残喘的黄叶,随着摇晃也纷纷落
到了地上。树下,一对男女正在茍且。女人的后背紧贴在毛糙的树干上,身下蓬
松的裙子被撩了起来,几乎缠住了她的整个上身,只露出一颗脑袋。裙子下,几
乎什幺也没穿,露着光溜溜的两条大腿。她的脸上,浓妆艳抹,毫无以为,这是
一个窑子里的妓女。
一个粗鄙的男人正趴在她的身上,裤子只褪到大腿上,白花花的屁股朝外,
正吭哧吭哧地朝着妓女不停地抽插着。
即使在这四下无人的丛林里,两个人也没有叫出声来,只有各自沈重的呼吸。
妓女看上去早就习惯了,两眼茫然。
忽然,一阵缓慢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随着马蹄而来的,还有沙沙的拖地声。
莎拉的马儿像是跑累了,开始放慢了脚步,拖在马镫上像尸体一般的女人,
依然毫无知觉。这一路上,她也不知道磕到了多少石头,刮到了多少树枝,精致
的盘发早已散乱,满脸血迹。更骇人的是,她的左侧半边脸上,已经被刮开了一
道五六英寸长的伤口,从鼻梁左侧,一直延伸到耳朵边,深得能看到皮下血肉模
糊的骨头。
莎拉脸上的血,几乎都是从这道伤口里流出来的,现在已经凝固。只不过,
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依然看得人后背汗毛倒竖。
妓女扶住了男人的肩,示意他停下。两个人一起朝着林间深处望去,就看到
了那一人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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